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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花/花流】北上(04-05)

【04】路上

       装车装到渐入尾声,樱木突然拍着脑袋大叫,三步并两步跑上楼,下来的时候臂弯里抱着自己和流川的两个球。

       尽管牧马人的后备箱储物空间还算可观,但由于曾经过车载小冰箱的改装,还有行李、帐篷、睡袋、各种他坚持要带的杂物,以及昨晚超市采购品的嚣张占据,樱木连打开盖板都有些吃力。无奈之下他只好拉开后座门,往猝不及防的三井和宫城怀里一人塞了一个,“抱好了!” 交代完后满意地钻进驾驶座,钥匙丁零当啷,引擎发动。

       离开LA的时候是上午,焰阳却已高悬,流川原以为按照樱木对海的偏爱,一定会走海岸线密集的一号公路,他早就预想过不出几天,他们就会抵达旧金山。

    直到车拐上了十五号公路,流川忍不住问,

    “你要走西北?”

    “对啊。”

    “还以为你会走一号。”

    “天才不走寻常路你知道吧。”·

    天才选的路除了空旷得过分外也没有什么不寻常,远离海风的柔掌深入西部腹地,内华达州正在遥遥招手。路旁的矮杉早已让座给漠漠的荒原和嶙峋的岩石,向窗外远眺,天地交界处往往不是山丘就是热浪中蜃楼般的建筑。宫城说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还盖房的人真是脑子被熔化成了浆糊,话音未落车子驶过一块缠着铁丝网的路牌,流川瞄了一眼,告诉他远处的那些是监狱。宫城的嘴巴张得和他的墨镜片一样圆,瞬间眼中神采交换,只觉得天尽头坐落的是狂野无边的男人的浪漫。

       路过巴斯托时他们找了家餐馆吃了披萨,本土的披萨比起日本快餐店着实良心很多,但其实如果不是三井他们提起,樱木没有发觉他正在慢慢淡忘譬如快餐店分量不够,这种以前作为日常的牢骚,这让他生出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惆怅。

       幸好烦恼总是跟不上他的脚步,马上男孩们就喜出望外地发现餐馆后的空地上停了不少重型卡车头,这些曾经在童年动画片里出现,寄托了变形金刚情怀的庞然大物,引得他们轮番爬上引擎盖,垂下或盘起双腿,好好感受从铁皮上升腾起的灼热。酒足饭饱后的卡车司机从餐馆里走出来,看到一帮在自己车头上或躺或坐的“动物”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幻觉中车顶上的那个,毛色还红得十分耀眼。

       流川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嘴上说着白痴,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躺在了金属表面。说实话感觉挺不错,惬意程度刚刚好,阳光照得他渴睡。迷迷糊糊中他想起遥远的小时候,早在遇见篮球之前,他曾经看着电视机认真想过以后去当个和擎天柱一起出生入死的卡车司机。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喊叫声而来的还有头顶的吵嚷,尚未反应过来的流川才刚感觉到身下的引擎盖传来一阵牵动身体的震颤,就被从车顶滑下来的樱木一把拽起。

       “还睡!臭狐狸还不赶紧跑!”

       流川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和大白痴被人追赶,包括他跟三井提起的初次到访星光大道事件,反正只要有白痴在旁边,以这种方式收场他早已驾轻就熟。奔跑起来时刘海被风吹起,耳边两个人的脚步跫音重重,钥匙哗啦哗啦的响,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吉普车绝尘而去,樱木大笑着对气急败坏的卡车司机高喊了句抱歉,后座的两人劫后余生般笑成一团。等到三井习惯性地想掸掸身上的灰,才发觉没有看见预期中风尘仆仆的自己有些奇怪。他发出明明日夜穿梭在戈壁沙漠,为什么那些卡车头还光可鉴人的疑问,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这些男孩自然想不到是由于道旁那些已屡见不鲜的植被,最后草草归咎于外国人可能就是喜欢搞这些表面功夫。

        但的确表面功夫做好了别有一番赏心悦目,出了加州之后他们发现路上锃光瓦亮的豪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起来,樱木虽然嘴上唠叨着“真是腐败的有钱人生活”,但看到一辆加长悍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踩油门紧跟上前,留给对方要么是一张无趣的流川侧脸,要么是宫城三井的一串口哨。

       其实樱木的开车方式就像他刚入门时的篮球风格,张扬地挑衅别人十分拿手,结果遇见流川一碰就熄。不太收敛的牧马人吸引来斗车族,敞篷超跑上播放的摇滚乐刺激得樱木直皱眉头,流川瞄见他意欲换档的手,淡淡地说,

      “不准飙车。”

      “要你管啊,死狐狸一边待着去。”

      “驾照分够你尽管飙。”

      “…………靠,”樱木低声咒骂了一句,“可恶,你们两个不准笑!”

       天才就算吃了现实的瘪也会另辟蹊径地报复,他摸索着打开车载广播,试图在音乐的分贝上更胜一筹。这个举动反而让三井意识到了什么,拍打着驾驶座椅背拜托樱木调到可以收听体育新闻的电台。

       樱木反向调侃着什么重大事情让小三你猴急成这样,而且一大堆洋文你确定听得懂?一旁的流川却突然好像也反应过来,伸手帮三井调好了频道,

       “白痴,明晚总决赛。”

       默契的诞生只需要一瞬间,即使是话多的天才也知道此时需要片刻的沉默。突然安静下来的车厢中回荡着电台主播的播报,近期并没有其他什么重大赛事,没等多久他们就听到了“Chicago Bulls”“Utah Jazz”“Michael Jordan”“Karl Malone”等熟悉的单词。听不听得懂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早在之前他们就已深谙赛局形势,如今收听对即将到来风暴的预报,只是为了表示对风暴的敬仰。

       宫城率先打破沉默,嗓音有些闷闷:“公牛很难啊,爵士肯定会拼了。”

      “怕什么,打就完事儿了呗。”

      “不好说,乔丹状态时好时不好,”三井撑着下巴看向前方蔓延的公路,眼神中有着若有若无的相惜,如同当初悔恨自己两年蹉跎的落寞,“年纪大了。”

       “喂你怎么也这样啊小三,不是还有铁三角吗,有点信心嘛。”

       “皮蓬有腰伤。”

       樱木明明知道狐狸难得加入谈话,一旦开口就从不说谎,但还是对他一顿臭骂。

       “流川枫你还算不算公牛粉啊,是谁动不动就翘晚课看球赛的?当初本天才不也摔了背吗,还不是照样有惊无险。”说到激动处樱木右手离开方向盘,对着流川指指点点,“你要是敢挑罗德曼的刺,我直接把你从车上踹下去。”

       “白痴,我又没说不想公牛赢。”

       “哼,看你一副就你很懂的样子。”

       “流川说的是事实嘛,爵士上赛季就打得很好,斯托克顿这次还满血归队了,公牛已经巅峰了那么久,一切都有可能啊花道。”宫城接过了话,试图熄灭正在眼前噼啪燃烧的引线。“而且这场就算输了也只是拖进第七场,还有机会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樱木的声音已经比广播声高很多了。

       “都已经把他们逼到死角了诶,不一击必杀太丢脸了吧!我不管,我可是要超越罗德曼的,天才相信的人怎么可能输?!”

       流川瞥了一眼,旁边的白痴正耷着嘴,气焰沸腾仿佛即将上场厮杀的是他。他暂时没有再反驳,这表示着他对樱木话语的变相承认。

       樱木质问他算不算公牛队球迷,他其实一时也说不清楚,的确几乎每场比赛都看,因为场场都有值得学习之处。流川认为自己崇尚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个人,或者具体的队伍,他追求的只是更高的层次,谁现在站在峰巅,谁就是让他目光停留的人。而目前这几年,正好是公牛王朝的世界罢了。

        但看球这么久,他也不得不坦言这支公牛队伍是值得他去追逐的,他们寄托着自己的一些情怀,这样的山顶就算被伤痛或者年龄的云翳缭绕,也应该永久地伫立在那里等待自己去翻越。尽管他并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他有着和樱木一样的血性,直击要害结束捕猎是狼的本能,这根本不用犹豫。

       为什么这个看上去空有自信的红毛猴子总是会和自己不谋而合,流川的神经此刻选择了懈怠,懒懒地不去想问题背后隐藏的可能,他一向如此,此刻引不起他兴趣的事永远给予无视,要等到哪天他抬起了正视的眼光,才会有人隐隐感觉是否即将要发生什么。

       无垠的道路好像即将抵达尽头,逐渐变多的车流中电台开始播放音乐,没有人注意到樱木握住方向盘的食指,流川搭放在膝盖上的左手,都在跟随旋律轻轻地敲打着节拍。宫城和三井正看着前方出现的指示牌,上面显示距离拉斯维加斯还有二十公里,那座沙漠中的销金窟是盹着的野兽,默默地在前方蹲伏着,所有远道而来的人,都在奔赴它的梦中。

【05】Las Vegas

       “空气中都是钱的味道。”这句老掉牙的形容樱木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酒店大堂浓烈的香水味让天才敏感的鼻子抽搐了好几下,这两天的疲惫和五个小时的连续驾驶也驱使他在等待办理入住时就昏昏欲睡,梦游般地进了房间后更是直接把自己往床上投掷,如此这般错过了拉斯的第一个下午,睡得昏天黑地醒来后判断了好一阵子才确定,二十几层楼外的天色属于黄昏而不是破晓。

       房间是双人房,但却只有他一个人。樱木环顾四周,通过沙发上服务生送来的行李包判断出了这位暂时外出的同居者是流川,他啊啊地叫,躺在床上焦躁地抓着头发,朝空中狠蹬了两下腿。

       别人肯定不会相信,这是他和流川第一次同居一室,就算来美国后举目无亲,他也十分庆幸自己没和狐狸一个宿舍,有的时候两人因球队交流出趟远门,各自分房睡好像也是心照不宣的习惯。樱木总觉得黑夜中特别容易把自己托付给别人,和其他朋友聊到东方既白对他来讲小事一桩,但他还没有把自己托付给一只狡猾狐狸的兴致,就算他习惯了流川的沉默和嘲讽,他暂时还不想主动地日夜沉浸其中。

       然而事情都已经这样,天才难道还会怕狐狸吗,樱木叹着气翻出换洗衣物,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头上盖着毛巾出来时正好听到房卡开锁声,那位回来了。

       “你起来了啊白痴。”

       虽然流川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樱木就是知道他此刻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毕竟话茬难得是从他开始的。

       "别白痴白痴地乱叫,死狐狸你去哪了啊,赢钱了还是中邪了,怎么又一脸臭屁样。"

       "嗯,赢钱了。"

       "哈?"

       流川想给呆瓜一个镜子照照他现在的表情有多傻,大概之前是真的太困,入住的时候樱木根本没注意到酒店一楼就有一个赌场。看着睡瘫在床上的白痴流川选择了下楼转转,本来纯粹就是为了消遣时间,所以他只兑换了少量筹码。赌场中光影筹措,各式机器眩目得眼花缭乱,如果换成樱木一定会有见到柏青哥般他乡遇故友的亲切,但流川只是插着兜走走停停,要么看不懂,要么没兴趣。后来觉得还是试一下再走吧,于是挑了个在他眼中有些无聊的轮盘,一看就是门外汉地随便单押了个自己的背号11,结果当然是不出所料地输了。

        原本并不想再继续,在看到盘上距离11不远的猴子背号时却换了主意,当再次看着珠子转动时流川想,要是不中也可以借此以后和白痴打架有心情,省得每次被那家伙找茬时都莫名其妙。

       骨碌碌的回音怎么那么长,流川也不知道,孤丁押中,赔率大为可观,手中顷刻间拥有了好几个蓝筹,幸好喜形不显于色的他头脑依然清醒,二话不说见好就收。

       简略地跟樱木交代完事情经过,流川自然不会说押中号码是10号这种会让白痴得意的细节,但樱木已经气急败坏地开始往身上套衣服穿鞋,嘴巴里喋喋不休,

       “可恶一定是老天爷没长眼让你走了狗屎运,赌钱当然得看天才出马,你给我等着臭狐狸,我肯定赚得比你多……咦,你在门口干嘛啊良亲?”

       流川越过樱木的肩头隐隐看见宫城的头发,方才在赌场里也有碰到宫城,但当时神奈川的电光火石正在和老虎机斗智斗勇地不亦乐乎,他没有上去打扰。

       “我在你门口能干嘛,找你们啊,刚刚我好像看见流川上来了,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来叫你们咯。”

       “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走吧,我们看马戏去。”

       “马戏?你在说什么啊良亲,让开啦天才忙着发大财呢。”

       宫城一把拽住樱木,顺带拳打脚踢,“樱木花道你怎么跟前任队长说话,三井都已经买好票在等我们了,前辈请你看你还不领情,还想不想当兄弟,流川!走了!快跟上!”

       流川答应了一声,懒懒地抓起放下还没多长时间的房卡。

       真是一个比一个心血来潮啊,他想。算了,反正晚上也没有安排,马戏听上去也不无聊的样子,更何况他现在心情很好。他慢慢地跟上边走边闹的两人,暗中替宫城给白痴补上了一脚。

*****

    如果拉斯维加斯是野兽,那它绝对是夜行性动物,入了夜便开始四处狺狺地狩猎;如果拉斯维加斯是植被,那它一定以黑暗为养分,入了夜就疯长。星罗的人群已经让樱木完全忘了几小时前刚抵达时看到的街道,灯火通明中他琥珀色的眼看什么都像蘸染了层或浓或淡的金,他以前那么不理解都市如何维持运转,却在这里有了答案的雏形。只要有人烟,只要有欲望,只要有梦游症般的患者踏着彼此的影子在狂热地追逐,它就能永生,拉斯维加斯就是这样的城。

    太阳马戏团的剧院设置在各个常驻酒店,无一不是富丽堂皇。三井等得快不耐烦,大老远看见他们就招呼,嫌来得太慢,表演就快要开始。酒店设计者很工于心计,走到剧院入口处要穿越硕大一片赌场,樱木被拽着往前拖时喊,“小三你就不会想玩吗这可全是柏青哥啊柏青哥!”被三井一句“我当了两年混混都没抽一根烟你以为我跟你小子一样”给怼了回去。

    他们都从没见过如此宽阔的会堂,巍峨的金属攀爬支架错落成包围住观众席的边缘网,天花板上或垂或荡的绳索是盘虬在头顶的蛇。剧院里的冷气打得有些太足,虽然刚刚洗完澡没来得及擦的头发已经在路上被夜风吹干了大半,樱木还是觉得头皮有些飕飕的凉。

    出乎意料的是所谓马戏并不是他以为的狗熊骑独轮车老虎跳火圈,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秀,舞美音乐灯光盛大得无可挑剔,虽然在樱木看来只是把动物换成了一大群人去玩杂耍。

    全程自然都是英文表演,但被演绎得并不难懂。截止到目前的剧情,大概是一个孩子误闯进某个奇幻世界,被反派追捕时结交各类朋友的冒险故事。海盗荡着缆绳从头顶呼啸而去,奇装异服的演员和道具巨蟒顺着蔓布藤萝的钢管攀援而上,每当这时身旁的白痴就会哇哇大叫,天才的赌场看来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流川其实有些想睡了,此刻正值所有剧本都会经历的转承煽情阶段,舞台灯光是静谧的灰蓝色,乐队演奏着夜曲,男主角正在思家。奈何从表演开始流川就觉得左耳边有一只赶也赶不走的蚊子,樱木坐在四人连座的边缘,只能把停不下来的话向右手边的他倾倒。

    流川自动把樱木给各个角色起绰号的提案模糊成背景音,眼皮真的就要盖下来时被一个手肘搡醒,樱木问他有没有带吃的。

    “没有。”

    “出门你都不会拿点包里的三明治吗,我快饿死了诶。”

    “没人管你。”虽然这么说着,流川还是摸索了一下口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口香糖,“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樱木一脸嫌弃地接过去,一边嘟囔着臭狐狸的穷酸一边解包装,过渡桥段已近尾声,剧情即将进入高潮,借此流川的困意走了大半。不出所料樱木又时不时地侧身耳语,昏暗中流川闻见了一缕气味,他侧头就可以栽入其中,像是从舞台布景的雨林中蒸腾出的清新水汽,是白痴口中的薄荷。

    流川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黑暗中的气味让他的记忆也变得敏感,思绪的水开始翻动,他想起了一桩往事。

    高二学校举办文化祭,彩子班里的方案是举办音乐会,为了讨大姐头开心宫城公权私用命令篮球队所有男生都来帮忙搭场地。那天忙到天色渐晚,汗出得让他们都回更衣室换了衣服,操场上除了学生外还汇集了镇上闻风而来的各路闲客,他和樱木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站在靠近舞台底下那黑漆漆的小地方,头顶上是嘈杂的人声和金属乐,晚风钻进衣衫,他好像闻到了白痴身上的香皂味。

    那时候他们关系依然有些别扭,但却站着听完了同一首歌,他转头看向白痴,发现他也正好回头看自己,他听到樱木和他心里的声音同时说:“太难听了。”

    接着樱木难得地邀请他1 on 1,他也罕见地没经挑衅就答应,两个人提前退场跑去打球,回忆在这里截止。

    流川看向眼前,是因为睡意再次复苏的缘故吗,精彩纷呈的舞台在他眼中现在是大团大团晕染开的光点,白痴没有在说话,但他还嗅得到残留在身体里的薄荷余味。他恍恍惚惚地觉得不管是当下还是以前,身处此番场景也许适合做些其他事情,不是睡觉也不是看表演,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总之一定不是提议来场1 on 1。

    神游中演出总算来到结尾,流川强迫自己回过神,主角站在现实和幻境的交界处,朋友们告诉他你可以选择永远留下来或者醒来一场梦。

    “我们可以继续翻越山岗穿过雨林,Percy,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在黛绿群山中与巨龙作战……”

    “Percy !”现实那头突然传来妈妈的呼喊。

    他注意到旁边白痴口中的嚼动停了。

    一声接一声,声声催人老。

    剧院灯光亮起的时候流川对结局挺满意,不少人起身欢呼鼓掌,几分钟前与家人拥抱辞别的主角此刻身骑长鲸,大笑着不断向观众脱帽鞠躬致意。交响乐队奏起主题曲,琴声中所有角色齐声高唱,“但愿将来有一天,我们会在黛绿群山中与巨龙作战”。

    樱木很少那么安静,热闹的环境衬得他的沉默更加反常,口香糖已经嚼得失去了味道,之前席卷他的饥饿感也突然没了踪迹。流川看了眼目光随主角游走的樱木,只觉得今天遇到的恰好实在太多了,为什么球恰好掉在了10上面,为什么口香糖和肥皂恰好都是薄荷味,为什么剧情到了结尾偏偏恰好这样,是不是进了赌城什么几率都会放大,那些愿意或者不愿意被想起的事情于是也跟着纷至沓来了。

    这里的冷气的确打得太冷了。

    “走了,白痴。”他站起身来,推了推樱木,轻轻地说。

*****

    他知道白痴有些心不在焉,吃晚餐时咖喱饭剩下来一半,路过赌场玩了几把就意兴阑珊,樱木向宫城三井解释说是被那该死的冷气吹得不舒服,他也没有去拆穿。回到酒店时流川先上楼,留下樱木向前台询问安排明天去大峡谷的行程,他暗中希望白痴还没有走神到订成亲子游的地步。

    冲完澡出来流川发现房间昏暗,床头靠近他一侧的落地灯是唯一光源,樱木已经钻进被窝背朝他躺下,从被子里露出一截的脑袋被照成了橘红色。

    “喂,”他叫他,“衣服送去洗了吗。”

    “……”

    “我知道你没睡。”

    “……”

    “我要踹了。”

    “……死狐狸真踹啊你!当然送洗了啊,没看见天才在睡觉!”

    樱木掀被而起还想再骂,谁知一团东西飞进怀中,他下意识接住,是流川刚从包里翻出后扔过来的三明治。

    “干嘛?”

    “吃掉,”流川掀开自己的被子躺上床,“别半夜肚子饿爬起来吵醒我。”

    所以说樱木真的很不爽和流川一个房间,这只狐狸总是可以变着法让自己生气。

    “谁吵谁啊到底,我不饿,我困了,你不准吵我。”

    “你是猪吗,”流川眼皮都不抬,“睡了一下午还困。”

    一通涨红脸的破口大骂之后樱木还是撕开了包装纸,据他说是因为刚刚瞄见了保质期很短,臭狐狸爱信不信。

    他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脑后,边吃边发现原来床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镜子。天花板上安镜子,这家酒店的装潢的确十分行为艺术,换成平常人一定会觉得有些悚然,樱木却望着镜中的自己吃得越来越慢。

    如果说,对面那个也正在吃着三明治的天才,是真实存在的,镜子对面的确有另外一个世界的话,天才的樱木花道,你也会选择告别家人,去赴永久的冒险吗。

    樱木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事了,今夜纷纷的乱想是连接他与过往的桥梁。

    此刻他正站在高二的教职员办公室里,流川可能就站在他的左手边,那个啰嗦的教导主任嘴巴张张合合的,说着他听不懂的留学申请事项。老实说,他那时已经没有那么讨厌流川,刚刚结束的全国大赛和那个自大狂的配合令他自己都有些难忘,下意识地互相传球,下场时却彼此嫌弃,就像有时训练到很晚一起回家,明明有段是顺路,他们之间的距离非要隔一点远。

    他说不清自己和流川那似敌似友的关系,只认为种种巧合一定是老天爷的捉弄。不然为什么他复健的海滩偏偏离青训地那么近,为什么老妈家和狐狸家偏偏住在一条街道,为什么他只是去办公室交份检讨,偏偏就听到了教导主任跟流川交代去美国的事。

    为什么他还偏偏凑去一起听了。

    樱木知道流川要去美国,他还明白自己也想去,他其实还没有真正了解以篮球为终身职业将是怎样的道路,但是本能告诉他,那个能让他享受篮球的人要去的更远了,他不想被落下。所以高三上学期他和流川再次被召至办公室,听闻两人的留学申请都通过的时候,他的大笑是发自肺腑的得意。

    可剧本中总是会有那么淡淡的一笔,带出了深深的坎坷,就是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他听见另一种生活在叫着他的名字。

    樱木对被他叫作妈妈的女人并没有很深笃的感情,她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和父亲离婚,组建了另外的家庭。父亲去世之后他拒绝了搬去和他们一起住,为数不多的交集就是偶尔接到电话,去吃一碗她做的荞麦面。

    无法说清命运具有更多的是戏剧化还是无奈性,启程前的某个月,这个月的某一天,樱木得知她被诊断出肝癌,预计最长可以坚持半年。

    其实他大可以慰问过后一走了之,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他去医院看了妈妈,她的样子很平静,看不出是一个即将搭上生命末班车远去的人。日后有一天妈妈对他说,花道你不要垮着脸,还是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她想摸他的脸,这个动作在他的十八岁人生里对他做过的人屈指可数,他第一次发现了那双做出荞麦面的手是以怎样的凋谢速度在迅速瘦弱。

    那天他跑去海边抽了很多烟,很久没抽了,烟雾被海风熏得很咸,辛辣得他都没在意自己有没有流泪。他记得后来流川来了,不知道是怎么找到他的,就像惜败于海南的某次黑暗中不知为何是流川打开了更衣室的灯。夜色降临湘南海岸,就是在那个晚上他了解了在黑暗里把隐秘的事说出来太容易,最后他艰难地以不去美国了的话作结语,流川除了就着他的手闻了下烟,什么也没说。

    原该是他们离开的那天,送流川上完飞机之后樱木回到家,看见卧室里的箱子,里面是之前陆陆续续整理进去的行李,他一件件地拿出来,东西放归原处时他突然意识到有一种容易得多的生活在那里等着他:继续当篮球队队长,顺利毕业,勉强够用的钱。这种安稳的想法却让他生出恐惧与不安,有时从医院探望回来后他会反复梦见空荡荡的机场,对面即将登机的流川声音低沉地问他,“你会来的吧?”,他知道自己说着“我当然会”,却听见从嘴里流出的是一团又一团混沌。

    流川走后的几个星期,周围的人群都在谈论他,在他们的心目中,流川是飞走的山鹰。樱木从来没有把自己也申请过留学的事告诉任何人,连洋平也没有,天才的伟大计划原本是在临走前再昭告天下,在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目送中转身潇洒离去,因为众所周知这个录取名额学校一次只提供一个。而现在没有人问过樱木为什么不一起去,也是因为众所周知这个录取名额学校一次只提供一个。

    又过了几个月,好好地送走了母亲,他重新开始准备申请材料,顺便过完了没有流川的高三,这次通过时他收到了潮水般的祝贺,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嘿嘿傻笑着的男孩子,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在夕阳下向另一个远走的人放肆炫耀过了。

    樱木知道自己最后还是会来的,来到陌生的国度,来到这里,他控制不住灵魂深处吹起的风,追逐是他生命的向导。他只是有点羡慕,羡慕那个主角只需一个拥抱就告别正常生活的决断,他还有点羡慕,他强调只有一点点羡慕,那只臭狐狸什么都不在乎,好似没有情感能绊住他前进脚步的性格。

    流川翻着床头杂志一直在等,等着那白痴先开口说话,他感觉到樱木一定会有什么想说,虽然他现在三明治已经吃到了最后一口,还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喂…流川。”他叫了他的名字。

    “嗯。”

    “我要说点事,你不准插嘴。”

    没等流川回应,樱木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他说起了更深处的往事,说起那天回家看到的被夕阳染红的门廊,还有倒在地上的父亲,说到跑去找医生结果遇到寻仇的人时他努力控制着让语调变得平稳一点,同时埋怨着自己怎么又控制不住什么都说出来了。

    “我老爸就突然走掉了,我连跟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虽然我妈平时不管我,知道她得病的时候我还是很难受。你还记得我跟你说不来美国了的那个晚上吧……臭狐狸你肯定不记得了,那天我想了好久,我没有跟老爸好好道过别,这次轮到老妈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走。”樱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我成天晃里晃荡,我爸刚走那会儿她来找过我,劝我好好学习或者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天才怎么可能答应啊,那种无聊透顶的平民日子!……但是后来我看着她怎么越来越瘦,人枯得不像样。她那个病是累出来的,当年她跟我爸离婚,就是嫌我爸不求上进不务正业,她自己闲不下来想出去闯。……我说真的,后来陪床我看着我妈被折磨成什么样,有重新想过她的那些话,平民生活无聊是无聊了点,但可能会老得慢一些吧。”

    “流川,你说如果我真的没有来,我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镜中的红发男孩看上去熟悉又陌生,问出这个深藏在心的问题使得男孩的瞳孔都情不自禁地在放大。

    “你来了。”

    樱木微微侧头看过去,流川的床上方也有面镜子,灯光下镜子里的流川和床上的流川都在看着他,让他又想起流川在海边回头的眼神。

    他转回头,重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重复着呢喃,

    “啊,我来了。”

*****

    床头柜上的数字电子钟跳到了零点整,流川重新拿起杂志,听到白痴又在叫他。

    “说起来,狐狸,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是说,只想着打篮球这件事。”

    “没有只想打篮球,”他翻过一页,“曾经想过当卡车司机。”

    樱木爆发出大笑,一个打滚翻过身趴在床上,“真的假的你脑子有病吧?”

    “汽车人的卡车司机。”

    樱木坐起来,揪起一个枕头就朝流川扔,枕头有点重没有扔准,打掉了流川手里的杂志。

    “死狐狸擎天柱的司机只能是我!”

    枕头飞回来正好砸中樱木的脸。

    “是我,白痴。”

    隔壁三井在床上翻了个身,睡眼惺忪看了眼钟,都过半夜了怎么那两个小子还没睡,隔音再好的酒店也经不起湘北特产同住一间的折腾,动静在一向睡得浅的他听来就像在打世界大战,他爬起来冲墙壁猛捶了两下,“很扰民诶!再不睡明天揍得你们起不来床啊臭小子!”吼得熟睡的宫城条件反射地身体抽搐了一下。

    声音弱下去了点,但还是有隐隐的对骂,主要是樱木那个大嗓门,不是刚刚吃晚饭还说头痛吗,现在如此中气十足生龙活虎,这个精力旺盛男到底怎么回事。三井郁闷地抓了抓后脑勺,手插进裤兜摸到了几张硬硬的纸,他掏出来看了看,是马戏的票根。随手放到床头柜上,面朝下倒进枕头里,两只手扶起枕头堵住耳朵,动作一气呵成,明天一定要揍他们一顿,他想。

    厚重的窗帘外是彻夜的车水马龙,亟待上演的还有数不尽的狂欢,房间里呼吸声均匀起伏,空气把电子钟的微弱光线抖落在票根纸背,那上面花体的宣传语好似在涓涓地流动,随时等着再次坠到感同身受的心上。

    “但愿死亡把我们与一切传奇相联,
     但愿将来有一天,
     我们能在黛绿群山中与巨龙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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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闭关中的我突然诈尸。

预期写完在拉斯的所有行程再放上来的,然而我是个善变的人。

下章开始写大峡谷,嗯,还有我研究了很久的篮球赛(累了)。

OOC的责任全在我,狗血的设定责任也全在我,写作只为发泄,写作只为忘忧。

挣扎着用2G网络发完,我遁了,继续断网,下一次更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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